打累的嘉峰躺在草地上，怔怔地望著天邊浮現的暮色， 他突然發現，原來青草的氣味和天空的顏色，都和那時候一模一樣。 是啊，跟那時是一樣的，一樣的草地和一樣的天空.... 嘉峰的思緒逐漸穿越光陰，抵達三十多年前幾乎被遺忘的另一端。 那時的天空自然還是現在的天空，那時的草地則是羅家私人的草坪， 躺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面的，則是一個玩到疲累的小男孩。 他叫羅嘉峰，六歲，他是羅再興的第一個孩子，也是他唯一的兒子。 他很愛笑、很愛玩，但也很乖， 媽媽只准他放學後出門一個小時，他從來就不會超過。 在媽媽規定的門禁時間內回家後，他總捨不得在天色還亮的時候就進去寫功課， 有時候他會在花園裡頭盪鞦韆，有時候他會在池塘邊看魚， 有時候他乾脆什麼都不做，就這樣舒服地躺在草地上，仰望著頭上漸漸金黃的天空。 六歲的小嘉峰，每一天都很快樂，直到他知道了羅再興還有另一個兒子。 看著嘉峰若有所思的臉龐，靜玉彷彿感受到了他需要傾訴的心事， 於是她更靠近了嘉峰的身邊，讓指背也扣進他粗糙的掌心。 「你是不是很想你弟弟？」 嘉峰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，只是用拇指撫摩靜玉的手背。 「五年前是我第一次真正見到他，見面後沒多久，他就在一場火災中意外去世了； 　我帶著爸媽和安潔趕過去時，他已經沒有了呼吸，靜靜地躺在白布下。」 送走自己的親兄弟，那是多麼令人傷痛的場景， 靜玉同情地望向嘉峰的眼睛，看到的卻是混雜著迷茫的難過。 「當時的你....應該很傷心吧？」 「看到他的遺體時，我感到心酸，眼淚也幾乎掉了下來。 　但我不確定是因為爸媽和安潔都在哭，是因為看到一條年輕生命就這樣沒了， 　還是因為....他畢竟是和我有一半血緣的兄弟。」 靜玉本來想說點什麼，但她決定先更加握緊了嘉峰。 嘉峰望著眼前的靜玉，也想著遠方的文堯， 他有時會感嘆為什麼米咕是自己的弟弟，卻跟他們多出了十幾年緣份。 他也曾經怨恨過米咕，真正的那一個，但他看到包滿繃帶的弟弟時，就再也恨不下去了。 可他畢竟還是那樣恨過.... 「他出生的那一年，我媽肚子裡正好也懷著雅潔， 　我本來一心盼著妹妹的到來，沒想到先等來的，卻是我爸在外面跟別人生的弟弟。」 「你小時候沒見過他嗎？」 「我不記得了....他出生以後，我記得的是越來越陌生的爸爸，還有常常哭泣的媽媽。」 腹部一陣使勁後，嘉峰坐了起來，低頭察看著手臂的瘀青； 靜玉挪到嘉峰的身後，替他拍掉背上的草屑，再用自己的背部抵住他的背。 她悄悄朝後方又伸出了左手，他伸出右手再次默默地握住。 「爸待在家裡的時間越來越少，媽躲起來哭的時間越來越多， 　她不斷說我是羅家的長子，不再讓我抱著撒嬌，不讓我放學後再跟朋友一起玩， 　她還要我一回家就用功讀書，她要我在爸的面前好好表現，她不准我再躺在草地上。」 「嘉峰....」 重疊的手掌化成十指的相扣，靜玉心疼地將頭靠緊嘉峰的肩膀。 她沒辦法回到過去，安慰那個被剝奪了童年的六歲小男孩， 她只能把帶有關懷的溫度，透過貼近給予從創傷中長大的羅嘉峰。 十分鐘早已悄悄過去了，嘉峰忍不住莞爾一笑。 「這麼多年過去了，我也慢慢放下了，我的事情不能怪我媽，更不能怪身不由己的弟弟。 　我現在只覺得後悔，後悔自己的度量不夠，居然用這麼多年來恨無辜的他； 　不過靜玉，如果能夠再見到我弟弟的話，妳知道我最想做些什麼嗎？」 「想做什麼？」 「我會告訴他，我不恨他了，我想當個照顧他的好哥哥， 　但我還是很想跟他好好打一架，就像剛才和武信賢那樣。」 羅嘉峰也不懂為什麼，但他好像從武信賢的身上，看到了自己弟弟的身影。 -- ※ 發信站: 批踢踢實業坊(ptt.cc), 來自: 114.24.175.244 (臺灣) ※ 文章網址: https://www.ptt.cc/bbs/SET/M.1695830682.A.84C.html ※ 編輯: auni (114.24.175.244 臺灣), 09/28/2023 02:00:48